我的苦惱

「凡大醫治病,必當安神定志,無慾無求,先發大慈惻隱之心,誓願普救含靈之苦。有痛疾來求救者,不問其貴賤貧富,長幼妍媸,怨親善友,華夷愚智,普同一等,皆如至親之想;不瞻前顧後,自慮吉凶,護惜身命。見汝苦惱,若己有之,深心淒愴,不分晝夜、寒暑、飢渴、疲勞,一心赴救,無作功夫形跡之心。」(孫思邈)

看診時,每個人等待醫師的痛苦都寫在臉上。
「醫生,他們說不能再掛號了!但是我的女兒要看診,可不可以加掛呢?」
(看看手錶的時間)「嗯!好吧!再幫您加掛一位。」
「那醫生,可不可以現在就先看他呢?因為我還要到市場去…」

超掛病號,是醫生對不起自己;而硬要馬上插隊看診,就是對不起其它病人了!
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主角,自己的身體最重要、自己的時間最寶貴,而別人呢?有些人就是想不到。

早期時,修習平等觀的我,罔顧人情世故,連媽媽來掛號都要排隊,何況其他!
只要有人非得要插隊,我會帶他到候診區看看,平靜地說:「只有你是人,其他都不是人嗎?」
我沒有惡意,只是希望他的眼睛裡,可以容得下別人的存在。

後來性子久經人事磨練較為柔和,很少這樣說了。只是說:「我會儘量安排。」
直到那天來了一位病人。

她掛號時劈頭就說:「林醫師說我可以先看!」(天知道我那時是不是慈悲心狂發才會這麼說!但我真的忘了。)
於是單子插進來了。
當時真的忙得不可開交,一位發燒的小孩哭鬧不休、一位八十歲的太太坐不住、一位準時預約前來的病患已等了一小時……還有過號的病人單子疊著、心裡急著、嘴裡唸著……我實在無法立即幫她看診!
她終於開門進來了:「醫師,我不是已經跟櫃台說要先看了嗎?怎麼還沒輪到我?」
「抱歉!麻煩請您體諒一下,有很多人已經等很久了都還沒看到呢!」
她悻悻然地回座,過了五分鐘,她開始咆哮、情緒失控地濠淘大哭:「我等不下去了啦!為什麼要等那麼久!看個醫生也這麼難!!我不要看了!!」一面往馬路頭走。櫃台人員忙著安慰她,如果病情真的告急,應該先尋求急診治療才是,一面陪同她的家屬確保安全。但她不願意到急診:「我若要去急診,又還來你這邊看診幹麼?」

當時,我的心中交戰著:該屈服在這種情緒的惡勢力下嗎?大聲的有糖吃。
還是,該以她的病情為重,既然已經失控表明症狀嚴重,應該先行看診嗎?
還是一本初衷,本乎眾生平等,人人都是最重要的。除非真為急症,不應插隊!真是急症,亦應至急診求診,當不適合在門診看診了。

但是,人有人情。老人家坐顫危危,你能不先看嗎?小孩哭鬧不休,
你能不先看嗎?腹痛者、發燒者、頭痛欲絕者、眩暈昏亂者、情緒躁鬱者、心悸冒汗者,你能不先看嗎?再者,住台北、台中、彰化、高雄,還要趕回去的遠來病人,你能不先看嗎?急著上班、加班、上學、補習者,你能不先看嗎?自己的長輩叔伯、親朋好友等得那麼久,你能不先看嗎?

每個人似乎都有合情入理的理由一定要先看,每個人都覺得,先看我一個又花你不到五至十分鐘。醫生不答應,不諳世事!不小心答應了,馬上由旁邊等候者殺紅了眼:「為什麼他有特權?我就要苦苦等候?」人人爭取公平,卻只是要得到屬於自己的特權。

大家都明白:「看病不能快。」誰願意醫生草草問診?決沒有!
但是,等人家看病的時候,卻希望快、快、快!
輪到自己看病的時候,反希望慢、慢、慢!多問一些問題,最好連公公婆婆兒女子孫一併問個清楚才好。殊不知,每一位病患都慢慢地問診、衛教,外面的病人一定會等!
我實在想好好回答、做好衛教,也好想對情緒憂鬱難當的病患好好安慰關懷。但是在此多花五分鐘,就是延遲下位病患看診五分鐘。

所以有了這個部落格。
可以在這兒好好談談心靈的重建、成長,讓心健康。

還好最後那位咆哮而去的病人,情緒平靜後再度回診,是她正常的號碼時間。
告訴我:吼叫後胸中鬱氣似乎舒緩了不少。
於是我又可以如常地為她服務、詳細問診,並緩和她急躁不安的情緒。

只是在這人世間行醫,醫生真是苦惱!
順了娘意、逆了婆心……哎哎哎!!
所以說:少了我執,多好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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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drlin69116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3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