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詩如蓮-學佛成長之路

■ 文/讀書會指導老師.華東藏



我是在高中初識《心經》的。

在那少不更事的青澀歲月裡,自覺猶如蒙塵俗世裡的一株幽蘭,遺世而立孤芳自賞;雖風姿綽綽,卻難掩深沈的落寞。太早接受無常無情的洗禮,我並無緣生長在深山桃源中,少了山林終年的雨露滋潤,卻多了幾分都市的憔悴塵影。直到母親送我一張《心經》小卡,二百六十字靜謐地透露出般若馨香。我走上前去細細欣賞,輕嗅那千年傳來的幽遠淡雅,純淨的氣質,彷彿來自與我同源的縹緲雲霧間。領受這份悸動,讓我久久不能自己。

在金門服役時,有些被放逐邊疆的味道。我倒也樂天知命,用心經營在金門的生活。只是,偶爾會覺得:「我又沒做錯什麼事,怎麼會來這兒?」每當遇到不合理的情事壓逼時,仰頭望天,便會有斗大金字橫亙於空──「心無罣礙」。這《心經》中的字句給了我極大信力,於是漸漸清晰自己的使命,這個信念也讓我在醫學學習及服務病人的過程中,一路走來無怨無悔。辛苦時,總覺得這只是個過程,如果菩薩要我走這條修道之途,祂會給我一條路的。

因為父親的早逝,讓我喜歡上狂風呼嘯、大雨滂沱的天氣。濁世的塵埃,原就該在風雨肆虐後方能落定。我冷著心,騎著摩托車一路飆過台北街頭,錯落的樹蔭忽閃忽過,像極了分段生死,一次又一次的無意義流程。雖然身處於繁華的人間,但是心神卻冥合宇宙。這人間每一個人都渴望著最親近的愛、最關切的保護,但每一個人卻都吝於付出關愛。或許是欲望掩蔽了人們的真心,成了人們最好看的面具。

當時,我的心識未見統一,同行之流有四,一者世俗流,雖恣意隨緣,實乃隨波逐流。二者意識流,雖見念念相續,但妄心不斷。三是觀察流,覺察前念未斷,後念未生之際,從中洞見空義,隱隱知其本質,了其本源,但非時時發顯。四是潛意識流,過去世積累的習氣會遇境顯露。《楞嚴經》中講的「純情即墮,純想即飛。」心識每日在感性與理性中昇降不停、匯居六道,實在苦惱。

一日讀《心經》時,默吟「觀自在菩薩,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,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。」突然頸上「惱」袋一聲爆粟響。

「是了!我的苦惱不過是『記憶』作祟!當年的傷心是因緣所成,現今因滅緣盡早已不復存在;但心頭的傷痕由色受想行,深植識田,我不過是反複拿第二支箭傷害自己!奇哉奇哉!」

就此二十年的恩怨情仇,一切自性歸空。我沒有一笑泯恩仇的快感,但有一抹微笑漾在心田,心蓮如詩般吟詠著自在法味……。

突然了悟,外在的人事物不過只是助緣,觸動識田原來的煩惱種子發芽罷了,干外境何事?是以有敵意故思仇對,有眾生方興慈悲。無對無待,閒人一個,方享山林真樂。從此,我跟大自然近了,卻跟人遠了。

一個人,面對著氤氳冉冉的熱茶,思索著人生的滋味時,是那麼地平凡。當他還是翻騰於自我的侷限時,他便連棵樹也不如,樹的取與予,不著相;連那風也不如,風的旅行,無心;連那雲也不如,雲聚雲散,雲散縹緲,亦無取亦無捨、不亂不整不礙於空……於是,我愛上了「空相」。

二十一個「無」字映現於《心經》中,徹底滿足我小小的孤獨的心靈。恍惚在時空縫隙中,影現前世的紅瓦廳舍、八角窗櫺,這一屋一隅、一桌一廊,長廊漫行、落日斜映的光景仍深印在腦海中。一顆滿載著過去愛恨情仇與瀟灑解脫的心,怎能輕易地被他人了解?但是只有「無」看得懂我的孤獨。

我收斂了世俗流與意識流,刻意走向山林。否定世俗的男歡女愛,厭棄七情中揮之不去的六欲。從至高的角度俯瞰,人間的恩情又算什麼?色即是空啊……呵!五蘊構築的人身、情義、欲望、事業,最後終將瓦解,我又執著什麼、堅持什麼?於是,白駒過隙之中,我隨便地考了聯考、呼弄了感情,在大學學堂,我主修佛學。

那一年,家裡出了狀況。我細細地分析了因緣,坦然接受無常的安排,一切仍是那麼的自在。直到母親含著淚光、罵我冷血時,才滴滴溶化我凍結的心,我這才知道,我還是有血有肉、會哭會痛的有情啊!蓮師教示的「真正能見己過,方是教法之重點。」一言點醒我燻盲之眼。於是「空不異色」的至理又在一畝心田中開起了新蓮。

觀自在菩薩能纖塵不染,方能洞悉眾生的心念與需求。而祂能不染不住,乃是真正明瞭緣起性空啊!《大智度論》諄諄告誡:「人愛著空相,墮在斷滅」。其實,「五蘊皆空」只是體會無常之苦,體悟「空中無五蘊」才能讓我超越對空相的執著,真實明瞭菩薩的大乘精神!「愛」與「恨」僅是此心執著兩邊,「空」與「有」何曾稍離一體兩面!從這一刻,懺其前愆,悔其後過,過去如夢,一覺便醒!該如何思維、如何做,才能觀照諸法因緣生、諸法因緣滅、外境內心一切生滅猶如空中幻花,便成為我此生最重要的功課。

金庸小說中的《九陰真經》中有一句話:「天之道,損有餘而補不足。是故虛勝實,不足勝有餘。」證之《易經》地山謙卦,彖曰:「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害盈而福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」其實,天地並非有情,以好惡之一情,意加諸盈謙。理氣所趨,不得不爾!明消則暗萌,暗去則明生,本乃一體之兩面;而山高,自然受風削水蝕;水卑,法爾匯流而成大海。自然趨傾如是,人及鬼神,亦循此道也!  又曰:「謙尊而光,卑不可逾。」這句話尤妙。世人只聞山高可越,誰聞水卑可逾?猶如莊子論「無用之用」一般。本來佛性不生不滅,圓覺淨空,既無體性,孰可憾動? 故謙卦之象曰:「君子以裒多益寡,稱物平施。」言之內修,乃萬化一波,學習「平衡」二字罷了。先由動處體會平衡之穩固,後由平衡體會動靜之消長。不過是假名證真,藉手指月,一體消融即是。

以前總覺得:所謂中庸之道,不啻為一逃避之藉口;凡事中庸,豈非不求上進?故覺「有」而趨「空」,習「空」而破「有」。近來漸漸體會,惟有踏在重心點,方可見事物之全貌。情之所趨,善惡之所感,常使自己做了很多事,卻不知自己在做什麼?像以前會覺得,修行就是要去除自己的習氣,以一種道德標準去評判它。過於重視習氣存在之結果,反而使問題愈滾愈大,成為心理的負擔。現在明白,太過也是一種病,放曠了過與不及之後,問題反而不見了。這也是《心經》反複闡述我空、法空、一切法皆空的道理所在,像剝洋蔥一般層層豁脫心的執著。

這不禁使我想起印度導師克里希那穆提的觀念啟發:「你必須從一切束縛中掙脫出來,不要用任何的教條、思想模式、溫情主義,走一條『別人給』的路。」若能照見五蘊皆空的「本來面目」,就不會讓自我放縱於欲念奴役之下!在掙脫煩惱束縛之時,真正體念、細心觀察自己的心性是最重要的事。 人的思想原本就設計錯誤,它的目的是為了「生存」,卻非為「存在」而設計的。用思想而能得到解脫,是完全不可能的事!總而言之,人本「自我」。所有的方式,包括對於真理的追求與宗教的狂熱,常常都是自我防衛機轉下的藉口。一個理想國度的構成,通常來自於對此世間不滿的投射作用。如果己心如法界寬廣,自然能包容那些激惹情緒的人事。不否定也不肯定一切事物的存在,只是如實地觀照:人是如何地需要虛假,又是如何地追求真理以擺脫虛假!一切造作,不脫此謬!若能清楚思想的運作方式,不被鼻牽,才有一絲離開輪迴的可能。

古有大德說:「打得念頭死,許你法身活!」沒有一條通向真理的路可走。那是因為,所有的路都是舊有的思想所營造出來的。若有一天,我們能體會到思想意會不到的東西,那就有著落了。我用不期待的心,期待真正「遠離顛倒夢想」的那一時刻。

人心真能越過那些自設他設的藩籬,毫無阻隔地相會在明光的交會嗎?或許,在純真的修持中,去除了蒙塵的雜質,心光的本質就能乍現而互融互攝。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的造訪,在《心經》的啟蒙下,瞥見了心中的桃花源!感謝這份深深地的悸動,並願心光明亮無礙,照了凡俗塵埃回歸常寂光土;在那自然豐沛的土壤中,樂見一闕闕的心詩如蓮般怒放自然……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drlin69116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8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