針灸之美
■ 文/華東藏

若問我這二十年來行針的經驗中,最有印象的是那位病友?
我不禁想起一位「嚴重心律不整」的病人。

他只有五十出頭,中年男性,十分謙恭有禮。
那時,我在某區域醫院擔任中醫部主任。
他來的第一次,滿面帶青、冒冷汗,說胸悶喘不過氣。
把脈中可見心臟跳動不規則,是難治的結代脈。

我跟他說,您的心臟跳動十分不正常,我先為您處方緩和心陽。
還不忘提醒他,嚴重時可要到急診處理。
他連聲道謝。

卻後約莫過了五日,
他再度前來,以手摀胸痛苦不堪。告訴我說:
醫生,之前服用您的藥,症狀改善很多。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發作起來;
我現在好痛苦,您可不可以為我針灸?

我把他的脈象,已經是不治之「蝦游」之脈了。
心中隱隱知道,這病人隨時會走。針灸中若病患一息不來,便是醫療糾紛。
但是,針灸他的「公孫」、「內關」等穴,可以豁通心陽,立即緩解病情;
能幫助解脫病人的痛苦,醫生為什麼不做?

當下天人交戰:名譽重要?還是解除病人的痛苦重要?
把脈中,再三捫心自問。
突然靈光乍現,在靈光中病人的心及我的心皆得到安穩平靜。

我立即下了一個決定,小聲告訴護士:
幫他安排一張針灸床,這病人隨時有CPR的危險,
針灸中若有異狀,馬上聯絡急診室!
護士略帶驚慌的表情前去準備了。

於是,我細心地為他做針灸治療。
神奇地,在金針進入的同時,他的心臟恢復了正常的跳動。
痛苦的表情,也隨之和緩安詳。

在針灸完成後,他親自敲了診間的門,對著我立定行90度鞠躬說:
「醫生,謝謝你!」
我連忙站起,說不客氣,本份應為…云云。

又過一周,親友前來看診時,告知他因心臟衰竭已經往生的消息。
如果他早一周往生,或許他的親屬會誤以為是我害他的;
我的善意只有當時的病人知道,他的親屬並不明白。因他是一人來診的。

也或許當時的我,一心只想幫助病人,渾然天真地不諳世事。
這樣的例子很多,來自老師、醫院、經驗的告誡;
於是,好的醫生不走外科、內科與婦產科了,因為這些是生命攸關的高危險群。
醫生大打安全牌的結果,本來病人該得到的治療卻在「多做多錯」的狀況下熄燈。

想起我九十多歲的針灸周老師,在教治療中風病人的時候諄諄告誡:
如果是自己的親友,趕快拿起放血針做十宣穴放血;
如果是路人的話,你趕快拿起電話打119。
那時還是學生的我,不明白為什麼都是人,面臨急救時候,卻有不同對待方式。

這些年來,行醫經驗更多了。我仍不確定是否懂得親疏之間的分野。
只是,我永遠無法忘懷那位病人行禮時的真摯,以及滿懷的感恩之心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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